无风骨不可立身。

【恺楚】七哀诗

名著系列。中国古典。爆肝流水账。

【恺楚·名著系列】七哀诗

天下尽乐土,何为久留兹。——题记

边陲之地有传说。

西方有城,名乾达婆。

此城内宫殿殊胜,金碧辉煌,难以言说;此城内四季如春,终年繁花似锦、绿树成荫;此城内无忧无虑,诸般宝物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;此城内居三十三天人,寿一千岁,一日当人间百年,其天寿合人间三千六百五十万年。此城城主名曰帝释,是为天主托生。

每年十月初十,此城现。得机缘者可见绯衣人,驾赤虬,持一板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,携仙婢数人,烟气中袅袅至。得此绯衣人召之即可入城,从此与天人同寿,再不受人间七苦。

在我很小的时候,母亲总是用这个故事哄我入睡;然而我从不曾似别的小孩那样深信它的真实,日日积德行善企盼仙人前来迎我。于我,这不过是久经战事、饱尝流离之苦的人们所制的一个梦,好给自己一个不作恶的理由,一点活下去的希望。

如果世上有神,从一开始便不该区分芸芸众生,创造这样的颠沛红尘。

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死了,死在蛮族的铁蹄下。即将临盆的母亲,用了整整一日也没能把他找回来。

在我十四岁时,母亲也去了。我当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,依然凑不齐一口薄棺。最后,我用一卷草席卷了她,在夜里烧了。骨灰随风扬走,想来也算是同父亲合葬了。

然后,我就跟了一伙儿马贼,做了他们头头的婆娘。

头头有好几个婆娘,我算不得其中最美的,但好在年轻,总少不了我的那口饭。

一日,他们又去“打猎”。可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,回来的时候个个挂彩。有几个伤得不轻,半夜就断了气。头头咬牙切齿,直呼邪门,誓要报仇。

蛮来显然不是办法,于是军师替他出了个主意。

最后,头头抽了我几鞭子,扒了我的衣服,把我扔进了沙地,要我当一个“诱饵”。

如果“猎物”上钩救了我,我就把他指向我们的大本营。如果“猎物”不救我,我也就没了价值,不必回去。

等待的过程是绝望的。太阳一寸一寸爬起来,沙地的温度一点一点升高。

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,打算放弃时,“猎物”出现了。

他只有一个人,一把刀,在沙漠上慢慢走着,仿佛不畏烈日,不知疲倦。我几乎把他错认成海市蜃楼。

他就那样走到我面前,顿了一顿,脱下披风把我裹起来,抱在怀中,继续往前走。

他一语不发,不问我是谁,为何在此,也不说他是谁,从何处来,往何处去。

再醒来的时候,我们已经置身于边陲大城红绡。不仅如此,我身着从未有过的好衣服,躺在从未睡过的好床上。

透过纱帘,我看见他双手放在膝盖上,刻板端正地坐着,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好弓,每一根线条都充满力量。

我说,我不知道你怎样做到的,但我说不出谢谢,因我是马贼的婆娘,我不知道怎样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。我又说,人命是很沉重的东西。你救了我,从此就负了我的命。若是你不想扔了它,就带着我。你去哪,我就去哪。

他微微侧头,看了我一眼。我这才发觉他的眼睛是金色,仿佛朝阳下的沙海,壮丽与璀璨扑面而来。

很久很久,他终于答道:好。

我长舒一口气,放松因绷紧的身体,甚至得意忘形地翻了个身。我说,既然从此我就要跟着你了,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。我也会说我的名字的。我叫阿深,你记好了。

他说,我没有名字,但如果你想叫,可以叫我楚子航。

如此,就好像立下誓约,他一直带着我。

我们漫无目的,只是一路南下。楚子航如有花不完的金子和耗不尽的闲心,是以我们途中听闻奇景名胜便往,听道热闹盛会便凑,听说美酒佳肴便吃。

我们喝了叫作“不醉”的美酒,吃了叫作“难吃”的佳肴;我们攀了被称为“月难越”的险峰,在其上凌驾浮云,纵览群山;我们去了传说中的少林武会,楚子航一人一刀,不眠不休,打了三天三夜,连胜一百零八场,却只折了佛像前十年方开的一朵优昙,别在了我的鬓上。

江湖人为他取名“楚狂”,据说源于楚狂接舆的典故。我大字不识一个,不清楚里面究竟什么意思;然而“狂”之一字,确能形容我戴上昙花那一刻心中的快意潇洒。

当然,我不曾奢求过成为楚子航的谁,不止缘我做过马贼的婆娘,更因为我觉得楚子航是不会爱什么人的。

有一日,我们走在路上,桃花正好,春光秾人。忽然间下起雨来,楚子航撑起纸伞,将之微微倾向我这边,混不顾自己一半的身子都沐在雨里。

我仰起脸看他,依旧的白皙俊美、依旧的淡漠神情。三年来旅途风霜,没有给他添上一丝痕迹。

大约是我的目光太灼热,他问:“怎么了。”

我嘻嘻一笑,道,想起小时候母亲给我讲的故事,觉得你恐怕是故事里的天人吧。

我想,他会用无波的声音说“世上没有天人”,可他竟什么也没说。

那日,我们终于走到了江南。

绿杨阴里,白沙堤上,他垂下眼睑,敛起满目金芒,怕惊扰了什么那样轻声道,原来这就是江南。

我们在此定居。我重新开始打理一个名为“家”的地方,努力学会了织布、做饭和喂养鸡鸭;楚子航则开始种菜。偶尔,我们驾一艘小船去湖上钓鱼,看日头缓缓从东移到西。现世安稳得仿佛从前的一切都不过一场噩梦。

直至战事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,周围的人渐渐开始收拾细软,向更南边的地方逃亡。

街头巷尾都传唱着蛮族人的凶残。乞儿们说他们杀人取肉,用骨喝血。

楚子航取下他的刀,对我说,“我要回去。你已经可以自己活下去了,不用跟着我了。”

他回哪儿去呢?我只晓得,他是从极西、极西的地方来的,来时负一把长刀,孤身一人。

我执意要跟他走,他也不拦我。

路上,我开始做梦。

每夜,那些梦一片一片,最后越来越长,连结成一个完整的故事。

西方有城,名乾达婆。

此城内宫殿殊胜,金碧辉煌,难以言说;此城内四季如春,终年繁花似锦、绿树成荫;此城内无忧无虑,诸般宝物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;此城内居三十三天人,寿一千岁,一日当人间百年,其天寿合人间三千六百五十万年。

天人生下来拥有神力,背负战斗的使命。他们要阻挡觊觎活人血肉、妄图进入人界的阿修罗。

天人中最强大的一人名为帝释,同时也背负神之诅咒。所以,每一代帝释都要寻找一位和自己力量相当的“影”。帝释在明,使用无上神力作世人的英雄,“影”在暗,背负所有的诅咒,忍受逐渐魔化的痛苦,最终为帝释献出生命。

这一任帝释也不例外。

他的“影”是逃跑的天人之子,在城外长大。“影”的父亲早年在与阿修罗的战斗中落下一身伤病,在他只有几岁时去世。他和母亲被沙匪掠去,作为玩物。他的母亲不堪忍受,咬舌自尽。留下他因强大的能力求死不能,被折磨得不成人形。

帝释救了“影”,给他取了名字,把他带回了乾达婆成,让他和自己同出同进,给了他所有自己能给的东西。

帝释成年之日,“影”在祭坛上许下了为之献出生命的诺言。

帝释无比生气,说自己救“影”回来不是为了让他去死。帝释的骄傲像太阳一样灼人,他说,只有他能决定“影”的生死,“影”自己也不可以。

然后,不知道是怎样一回事,他们吻在了一起,又急不可耐地走到了更深的一步。

他们从友人变成了爱人。

在不需战斗的日子,帝释用一切办法阐释风流,最夸张的一次,他让人在全城的屋角上挂上灯笼,全城的树上缠满红绸,只为给“影”看一次人间的花灯。

那夜,满目华灯,万里红绡。“影”眨着因诅咒刚变成金色的眸子,不赞同地摇了摇头。

“影”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,终于,帝释对他说了一个故事。

他说,上一任帝释把自己的“影”放出了城后被反噬而死。祭祀为了新一任的帝释找到了“影”留下的妻儿。那个孩子如他所料,流着优秀的血。他本想直接把孩子带回城中抚养,却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。他设计逼死了那孩子的母亲,又安排新一任帝释在那孩子最绝望的时候出现,让那孩子为新一任帝释而活,心甘情愿地成为“影”。

“影”知道,他只是不想让他死。

他什么也没有说,由着帝释解除了“影”的契约,离开了乾达婆城。他走,帝释送他,说,外面的世界很大,有美酒有奇景有江湖,最好的地方叫江南,你去走走。要是正好有个姑娘,你就摘一朵最名贵的花送她。

“影”喝了美酒,看了奇景,入了江湖,住在江南。摘了最名贵的花,别在一个叫阿深的姑娘的发上。

可他终究还是要回去。

他并没有觉得帝释说谎。他也曾想过不同的人生。

可是哪里有那样多的纠结。有时候,便只是因为一次出手相救,一份倾心相待,和一个满城红绡里柔情蜜意的吻。

他既已为他而活,也只剩下为他而死。

我送楚子航到大漠的边缘,剩下的路他执意一个人走。我知道他担心因战事而力量大盛的阿修罗伤了我,便没有拒绝。

他的命都不是自己的,又如何再背着我的。

分别时,我说,虽然你不爱说话,但你要跟他讲这么多年的事情啊。你还要说,你认识了一个叫阿深的姑娘。这个姑娘特别喜欢你,对你死心塌地。

他笑了笑,说好。

一如那个叫恺撒·加图索的人站在城门口,道:

——你去走走,就当替我看看。

——END——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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