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Chapter.64】

「1」

回家路上，蒋珺记得妈妈说的事，绕道去拍了一张身份证照。

照片拍得意外很好看，完全不符合大众对“证件照”的一般认知。拍照的大妈笑呵呵的说，小姑娘长得可真俊。

从数码照相馆出来，她又折回学校门口买了一大杯柠七——柠檬汁加冰雪碧，一口气猛地喝完以后，才走回家去。

不出所料的，爸妈都提前回来了，和大病初愈脸色苍白的哥哥坐在客厅里看电视。

她觉得有一只手把她的内脏牢牢攥在了一起，让她呼吸困难、浑身发抖。

冷汗从她背上流下来，她知道，即使自己一直用一副“无论如何我都要高考”的姿态伪装自己，这一刻，她仍然是紧张的、甚至是恐惧的。

“回来了？”她爸爸笑着问，“选了？”

“……”她深深呼吸，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，“没有。”

一瞬间，空气就凝固了。

「2」

她缺了一个多星期的课，没病没灾，对于一个要高考的人来说很不应该。可她无法拒绝。

胸腔出血的哥哥回家休息，父母都很不放心。从机场回家的路上，是妈妈说的，反正你都要保送了，就留下来陪陪你哥哥吧。他也可以给你说说都要复习什么内容。

那一刻，她张了嘴，但无法吐出拒绝的话。却是哥哥开口了，声音仍然很低哑，“没关系，不是有钟点工吗？”

“钟点工只有下午来啊。”妈妈说，“也没要她照顾你怎么的，就是在家看着你，别出万一来。你不要老是想着累到她。而且你那时候保送之前也没去学校啊。”

“做哥哥的，当然宠妹妹一点。”蒋爸爸说。

“你对你妹妹也是不晓得几好，从来不讲她。”蒋妈妈嗔道。

蒋珑还要再说点什么，蒋珺却摇了摇头，“好。反正学校也没什么事。”

她在和薛琪聊天的时候提起，哥哥的过度疲倦是因为她的决定给他造成了压力。当时薛琪大惊失色，问她怎么会这样想。她连忙否认，说她没有这样想，只不过是揣测父母的想法而已。

然而那只不过是下意识地否认。她仅仅只是尽量“阻止”自己这样想，并非没这样想过。

不过一个多月，蒋珑和暑假时看起来判若两人。他脸色苍白，脸颊瘦的略略陷了下去。

看着这样的哥哥，蒋珺无法不觉得是自己的原因，无法不去内疚。

他不再会因为一点声音就醒过来，甚至手机的闹钟铃音都无法打扰他的睡眠。早上，听着闹钟的声音，蒋珺会想。

她为什么不连着哥哥一起隐瞒呢。

「3」

“你为什么没有选？”蒋妈妈把削好的苹果放下，水果刀搁在一旁，“你不是年级第六吗？不求你选B大和T大，金陵大学你为什么不选？你姑姑不就在金陵？W大也来了，你和你哥哥去一所大学，互相照应着多好？”

“B大和T大太难考了，我前面三个人都没选。”蒋珺说出自己筹划已久的台词，“金陵大学只考英语，我不是很有把握。而且金陵大学语言类专业也不是很好。哥哥这次生病了，我就不想去W大了。”

“你很有道理。”蒋爸爸点点头，“在你去之前你说你心里已有决定。这就是你的决定吗？”

“小珺说得挺对的。而且还有几所好大学没来，也不急于一时……”蒋珑插了一句。

“你闭嘴！”蒋爸爸突然一声暴呵。蒋珺只见过父亲这样一次，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。只听他说，“这个小孩子就是品质有问题，是我没教好。年级第六？你要有年级第六，我要把头剁下来给你？这些学校你不想选？你是选不了吧。理由倒是编得不错，还带着你哥哥和你一起骗我们？是，我忘了，当年你作弊，叫你认错，你就没有认错。果然死不悔改。真是好得很。既然跟你说道理说不通……”

他站起来了。蒋珺又退了一步，“不是，我……没有。”

她不会忘记的，另一次她父亲这样生气。她跪在地上，他问，你认不认错。

她说，我没有错，我不会认错的。

她没有错，她什么都没有做。没有不写作业，没有上课说话，没有作弊。

她的父亲手里的皮带像她挥了过来，她下意识惊叫一声，猛地跑了。却在楼梯前被抓住了。

疼痛是最直观的感受，她只能护住头部，“爸，我没有。我真的没有。”

“爸！”蒋珑大概是冲上来了，蒋珺看不到，“爸。小珺真得没有骗你。是我打电话问小珺班主任邵老师的。”

“那你告诉我。”蒋父停了下来，“她是到底想怎样？”

“爸……”蒋珑叹了口气，“小珺想高考的。”

“什么？”蒋妈妈最先反应过来。

「4」

她没有想过是这样的情况。

她坐在楼梯上不动，迷茫地看着蒋父铁青着脸踱着步，听他和她的班主任邵雪盈讲电话。妈妈则拉着哥哥在客厅里，不住地问，你就由着她去。你今年生病，是不是因为想给我们你可以帮你妹妹的信心。

和她的担心八九不离十。

那通电话不长。结束后，蒋父没有立刻回来管蒋珺，而是转向蒋母，“她是成绩很好。好得超乎我的想象。”

“现在怎么办？”

“好学校没几所了。不过还有X大和Z大。班主任说，她的成绩去那两所也很可惜。如果她……”

“话不能这么说。”蒋妈打断了蒋父的话，“高考变数那么大。他们学校又不是S中，年年一本率都是保送拉的。而且她平常都看不出来多努力学习。初中成绩在那，基础就不如人家扎实。高考和平常月考那种考一部分知识的东西又不一样。再说，你看阿珑这万样。万一……这要是体质问题……总之我不同意她高考。”

蒋珺想，你不同意。

“妈，不能这么说。小珺她不喜欢学语言。而且她数学……”

“我和你爸又不是没学过高数。那能和高中数学一样吗？现在数学好不代表大学数学好。况且学语言怎么了，学个语言还不够吗？现在看得不都是学校的牌子。你不要惯着你妹妹，她说什么就是什么。她现在都还没成年，对这个社会懂什么？她做决定之前能考虑到什么？”

“也就是说，哪怕X大，只要是保送，你也接受？”蒋父问。

“X大也挺好啊。好歹是前二十的大学吧。我就很喜欢X市，在海边，好看。”

“你呢？”蒋父终于面向了她，“刚刚是我着急了。你知道，我和你妈妈可以容忍你成绩不好，但不能容忍你品德败坏。我向你道歉。但你一直瞒着我们，是你自己的问题。刚刚你妈妈说了这么多，你也听到了。她不可能同意你高考。她说的很有道理，也是真心实意为你好。你坚持高考吗？”

“就像在法庭一样。”蒋珺望着她的爸爸，“而你是法官，是吗？”

“你觉得呢？”

可这从来就不是一场平等的审判。她想。她的妈妈，站在道德的顶点，从“为她好”出发，制定了全部的计划。同时，她有着远胜于丰富的人生经验，让她的计划无比可信。而她，则迟迟找不到一个“我喜欢”或者“我不想”以外的理由。

“风险越大的时候……”她勉强地开口，“回报越高。”

“当你是我们女儿的时候。我们无法接受风险投资。因为现在，我们不要求太高的收益，只要求不要亏本。”她爸爸说。

“我说不过你们的。”她放弃了，“从一开始。对不起，爸爸，让我想一想，好吗。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。让我出去想一想。”

她站起来，终于没有人阻止她了。

「5」

但她并没有能够走出楼道。

下到最后一段楼梯时，她看见了白珝。

他和另一个女孩子面对面站在那，没有要进去的意思。

蒋珺一眼就认出来，那个女孩子正是宁志天。曾经讥嘲过她文科生身份的人。

“谢谢你的笔记。”

“哪里，其实我明天给你带过去也一样。”

“我想今晚就开始复习了。对了，白珝……你要考哪所大学？”

她知道了他们在干什么，或者宁志天想干什么。她也许应该回避，但她不想。是他们自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事的。

“S交。”他简单地说。

“白珝。我也想去这所学校。我会努力的，所以……如果那时候，我们在一所学校……”

“抱歉。”白珝没有等她说出来，“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
“可是。可是……这不是一个借口吗？所以是她吗，是六班的路遥遥？”

“如果你觉得是她，那就是。”白珝顿了顿，“是谁并不重要，对不对？”

不对。蒋珺想，是谁是很重要的事。人当然希望知道自己输给了谁。

她并不惊讶，因为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这样的事。不过她没有听白珝亲口说过，也就一直一点点给自己希望。

她现在听到了。

“她……我知道她是你初中同桌，成绩也很好。可是高中是和初中不一样的啊。她现在甚至都不在重点班了，也不可能和你去一所大学。也许我是不如她漂亮，但我一直跟着你啊，我努力了这么久，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参加物理竞赛了，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？”

原来她们是一样的。

白珝似乎也有些动容，沉默了片刻，才说，“因为，她先来了。”

“没关系。白珝。没关系。”宁志天说，“有先来后到，也有后来居上。我还是会和你去一所大学的。”

蒋珺心蓦地一凉。她错了，她们不是一样的。她还有机会，可是她已经不会再有了。

「6」

凉意化为实质的痛，蒋珺觉得是那杯拧七的错。

宁志天走了，白珝走进了楼道。他看见她，明显地一愣，眉头皱起来，“小珺？”

“没想到我也在这？”蒋珺笑笑，“你好残忍，居然拒绝人家妹子。不过坊间传闻是真的，原来是路遥遥。你不能只对着别的妹子告白啊，你得去跟人亲自说。你要是去告白，她肯定答应你。”

“你怎么了？”他站着没动。

“没怎么啊？”

“叔叔他打你了？”

蒋珺一怔，伸手，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红痕，“没什么。我今天一所大学也没选。今我爸以为我排名不好都选不了。”

“你还是坚持要高考？”

“我决定去保送了。”蒋珺收回手。

“因为叔叔他打了你吗？”白珝终于走上前了，大约是蒋珺的错觉，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戾气，“这样做不好。叔叔应该知道……”

“你为什么总那么高高在上？我也要说，我爸也要说。”蒋珺觉得有什么从心里爆发了出来，可她又很冷静，“我都说了他不是为了保送的事。”

“抱歉。”

“白珝。”她说，“我要去保送，是因为我自己想开了。你说得对，我以前一直在跟你争。”

——我以前一直希望你看看我。

“我甚至一度以为我是喜欢你的。我想你也发觉了。所以你不希望我，为了你去做那些选择，因为你会愧疚是不是？因为我们一起长大，而你当我是朋友，是妹妹。你希望我认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。谢谢你。

“我现在确实知道了，我是把你当成了一个目标，一个榜样。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、想要什么，所以如果没有一个目标，我一定会和初中一样停滞不前，堕落下去。所以我需要你，我选择了你。我以为这就是喜欢你，但这不是的。对不起。这么久以后我才发现。”

“是吗？”她听见白珝问，声音很轻。

“是啊。”她说。

“那就好。”白珝说。

“你果然总是这样子高高在上……”蒋珺走下楼，走过他的身边，“我出去走走，再见。”

“再见。”

——你总是高高在上的，不论我说什么，你都不会动摇。不论我怎么做，你都能妥善对应。

——我讨厌你这样的态度。因为这代表着，你不喜欢我。一点都不喜欢我。

——TBC

写在后面：接下来，毕业事宜让我很忙……

所以这估计是6月5号之前最后一次更文了。

诸君，不要因为我停在修罗场所以寄刀片给我。

其实现实里，蒋珺就是觉得自己认出了白珝那种仅仅只是“可惜，你不应该是这样的”的高高在上的态度。她对林璎说了这样的话，放弃了白珝。

最近，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终究和白珝是一样的。因为面对一个朋友的时候，她同样产生了一种“你不应该是这样的”态度，想对那位朋友的生活和选择横加干涉。

传说中的圣子耶稣二人组呢【笑

生活如此令人遗憾，小说里会HE的。各位安啦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