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风骨不可立身。

旧文·画眉红

Chapter.1

春夜的月朦朦胧胧,隐在雾一样的云里,好像茶屋里传来的渺茫的笑声似的。 

林重云带着新入卫队任职的宛容,跟着引路的杂役到了斋里面一处僻静的雅间。“两位大人这边请。”妈妈殷勤地为他们打开雅间的雕花窗,点上灯,又斟上茶,“老实说,像二位这般身份的,本不该到我们梧桐斋来。” 

宛容虽然是初到南淮,但也知道这梧桐斋的生意,即使是出公,也不是清白女儿家来的地方,自进门那刻便一直红着脸,此刻脸更是巴不得埋进桌子里去。重云瞥见她这般样子,心里好笑,面上仍不动声色对那仆役道,“上一坛青阳魂。之后的事你不用管了。” 

妈妈赶忙退了下去。 

宛容这才抬起头,她生得极好的一张脸,素净温婉,鲜少有男人看了不心头一跳的:“队长,什么事情要在这种烟花之地之地谈,这种地方……” 

“你说梧桐斋是什么样的地方?”重云幽幽喝了一口茶,答非所问,还反而问了回去。 

“诶……不就是……那个的地方么。”宛容一愣,“其他的……我只知道南淮最红的花魁在这里挂名。” 

“的确,这样的地方,有最好的女人,最适合享乐,”重云的目光骤然锋利起来,犀利如一只看到了猎物的鹰,“也最适合藏人。” 

“队长你是说……” 

“你猜得不错,虽然现下无数怀着‘勤王’壮志的人涌向天启城,看似那里才是纷争的中心所在,但其实汇聚天下财富的南淮,也是争夺的目标之一。皇室已被效忠辰月教的人控制,刺客们绝不希望这样的皇室掌握财富。近几月来的这些案子,已经引起了上边的重视,上头的认为一定是山堂本家的杀手,这才派我们出来解决。” 

“关于这个,我有察看过那些尸体。杀人手法很高明,都是一刀致命,划在颈脖的动脉上……”宛容低低叹口气,略带沮丧道,“能做到这样的,确实是我们不及的高手。” 

“呵。”林重云低笑声,道,“你在担心我们抓不到他。不错,他的手法确实高明。然而要对付她的不是我们,而是另有其人。这个人是谁我还不知道,我们要做的只是截获他杀人的情报,阻止他杀人。至于他被谁杀死,那不是我们辖内的事。” 

他话音才落,门吱呀一声开了,白衣的女人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——与其说是走进来,更像是涌了进来,烟雾般袅袅婷婷。她款款坐定,用一双漾着皎皎波光的深紫色眼眸望向两人,“林重云,林大人?” 

“是袭六娘?”林重云客客气气,语气却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。 

“呵,你表面上恭敬,心里却看不起我这样的人,啧啧,好一个缇卫队长林重云。”袭六娘娇笑道,“不过我这的人呐,倒也不屑于圣人的大道理,能在乱世中活下去,钱才是最紧要的。只要你们付够了钱,喊我什么悉听尊便。” 

“你倒也是个爽利人。我现在反而有几分喜欢你了。”林重云一笑,扔过去一袋金铢,金铢掉在桌上,放出沉甸甸地一声闷响,“这么多,够不够?” 

“林队长,您是在说笑话么?您要买的可是这南淮城里要紧人物的命。我看,倘若那人的命丢了,赔上你们两人的只怕也不够呢。”袭六娘拆开布袋,从里面取出一颗金铢放在桌上用手指滚着玩,“我也怕你们讲我为难人。一口价,再加上小姑娘的刀。晋北名家的弧刀,抵得了这个价钱。” 

“可,可这把刀是父亲遗物……”宛容话说道一半,被林重云堵了回去,“加上我的刀。我这把也是晋北的弧刀,玉钢打造,可以轻易切开普通的甲胄。” 

“啧啧,你的刀虽好,却不及小姑娘的刀。我这个人呀,偏偏喜欢看别人那种不得不失去珍爱之物时候,心痛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哟。” 

“如果我把刀给了你,你能保证那个杀手落网么。”宛容咬咬嘴唇,忽的说道。 

“哟,您说什么呢,我不过是个情报贩子。只卖出好的情报给付得起钱的人!至于你们接下去要做什么,我可管不着。做我们这行的,也是两边不好得罪,大人们好歹体谅些。” 

“这把刀,是你的了。”宛容把刀拍在了桌上。 

“小姑娘,够爽快。”袭六娘嘻嘻一笑,接下去道,“这个杀手,在这南淮城中,还要杀两个人。一个人是南淮巨富李琪,他是个胖子,长了嘛一副好色贪财相,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,用在他身上真个儿没错。他每年都会暗中操盘,克扣利润供给天启的辰月教徒们花销。至于另一个么,则是那叫叶之修的。” 

“叶之修?”林重云一愣,“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。这样一个无名小卒,天罗疯了么?” 

“不错,这个人在数月前还是个漂泊的旅人。可是他路过南淮之时,恰巧救了李琪一命。天罗刺客从不失手,也不能容忍阻挠他们任务的人。更何况这个叶之修,还是在天启与天罗处处作对的名将叶之衡的胞弟。他可是子嗣都流着“名将之血”的云中城叶氏,这一辈最有天资的嫡子呢。” 

林重云沉吟半晌,道:“那此刻,他在何处?” 

“啧,不就在梧桐斋么。林队长没听说吗,南淮有这样一句话:自从南淮有了花魁风萧灵,叶之修就一直站在她的身边。”

Chapter.2

此刻,花魁的房间,风萧灵正在沐浴。风萧灵素喜用冷水沐浴,房间里有专门的主管,从外边引水进来。这一会儿只听水声淙淙,仿佛林间的溪流。 

“不好了不好了。”新来的‘新造’白琉璃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,“风姐姐,乔大人带着一帮人冲进来了。” 

“下次要装成慌张的样子,可要仔细别让眼神出卖了你,眼睛里静的跟潭水似的,叫人一眼就瞧出来了。”风萧灵淡淡地扫了琉璃一眼,“那头猪。指望我答应跟他里会,下辈子吧。” 

“我是不怕……我……梧桐斋是南淮最大的斋子。李琪大人护着的,别人不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。”白琉璃道,“姐姐,你方才叫乔大人什么?” 

“那头猪,那头猪。”风萧灵语气里带着嘲笑,“你说得很对,只不过李琪不会傻到为了一个斋子、几个女人同乔元翻脸。呵,但是我仍不怕。” 

“这……”琉璃一愣。 

“我不怕,是因为我有最好的掌灯人啊。自从南淮城有了花魁风萧灵,叶之修就一直站在她身边。”风萧灵蓦地从水里站起来,身姿秀美匀称如鱼。她身上每一跟曲线都如花一般舒展,玉腿脊背却又都绷得笔直,“为我更衣。不知道我还赶不赶得上,看他拔刀时的眼神。” 

****

“哎呀大人,您别砸了。这都是钱啊。”梧桐斋的妈妈哭起来,“哎呀大人。这花魁不愿意,我也没办法啊。” 

“那就一直砸,砸到她愿意为止;风花魁面冷心热,想是看不得我这般样子!砸坏了算我的。这鲜花,赏是一种法子,强摘也是一种手段。”乔元笑道。 

一时间,整个场子瓷器碎裂桌椅被扔到地上的声音,客人艺妓们纷纷逃跑的声音,妈妈的哭泣声和乔元的吆喝声乱成一团。忽的,一个清朗男声飘了进来,所有的声音仿佛接到号令般一顿,“灵儿答应和你里会了么?” 

“你是个什么东西,竟敢来问我了。”乔元愤愤地吼道,“你们傻站着干什么,给我继续砸。” 

男人倚在门上,穿着一袭白衣,袖上绘着两只红喙的鹤,腰间一把长剑,似乎没有听见乔元说了什么,仍旧固执道,“灵儿答应和你里会了么?” 

“没有,那又如何。”乔元猖狂道, “不过是个鄙贱的人,再吵,连你一起打。不知把你的尸体送到风花魁的面前后,她答应还是不答应。” 

“灵儿答应也就罢了,既然灵儿不愿意……”男人突然动了,腰间长剑出鞘。他的速度太快了,只听见剑如鹤啼般尖锐的破风之声,人倒地的声音和惨叫的声音。不出片刻,男人轻轻地停在乔元的面前,长剑指着他的胸膛。 

乔元的下人们纷纷倒在地上哀嚎,此刻梧桐斋仿佛修罗场。妈妈甚至忘记了哭泣。乔元的汗水滚滚直下,那个白衣的男人却气息丝毫不乱,依旧是淡然如水,“我也不愿意。” 

“你……你!啊,林队长!”乔元瞥见走出来的林重云和宛容,如见救星,一瞬间换了谄媚的语气,“林队长,宛容缇卫!这个人,这个人好大的胆子,妄想谋害我。” 

“乔大人所言,我必会明察。”林重云抱拳。 

“你……莫非你就是风萧灵的掌灯人,叶之修?”宛容瞪大眼睛看向持剑的白衣的男人。 

“正是在下。”男人收回了剑。 

“乔大人。南淮城之中,斋子有斋子的规矩。掌灯人保卫花魁,我们缇卫也干涉不了。倒是你的手下,似乎是在蓄意闹事,损毁斋子里的东西,您觉得如何处置?”林重云淡淡地道。 

“手下不懂事,自然由我严加惩戒管教。”半晌,乔元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,“你们这群人,躺着装死么。给我起来,回府!” 

一群人挣扎着爬起来,叶之修鞠躬道,“多谢林队长。” 

林重云刚想说话,却听见一个清亮女声,“修,你没事吧。那只……乔大人怎么就走了?没有多坐一会儿?” 

宛容转向声来的地方,只见一女人赤脚走了过来。她倒抽一口凉气,心道「这……好美的女人。我在晋北长大,见过得美女数不胜数,却从没有见过有这般……这般气度。」 

“没事。”叶之修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,“你怎么又不穿鞋。夜里凉气重,着凉了怎么办?不说着凉,这里东西都那么乱七八糟地散着,踩伤了……” 

“好了,啰嗦得跟什么似的,我知道我知道。”风萧灵扁扁嘴,“可惜来得晚了,没能敢上看场好戏。” 

“你还晓得出来!不是叶之修和林大人,这里的东西都要被砸完了!”妈妈怒气冲冲,“这下可如何是好啊……这砸的砸毁的毁。” 

“我答应了李琪大人,妈妈你怕什么。” 

“不怪灵儿……怪只怪我来晚了。”叶之修和风萧灵几乎一齐出声。 

林重云默默地看着这一幕,忽的摆摆手,“老板,没什么事,我和宛容先走了。” 

“好好,今天真的要多谢林大人您。”妈妈狠狠瞪了风萧灵一眼,赶忙跟着林重云和宛容出去了,“我送大人们一程,送大人们一程。以后多来照顾小店,小店虽没什么配得上大人的身份,倒是有薄酒、雅间给二位备着……”

Chapter.3

是夜,自清阁下除了流水声,还有舞剑的声音。叶之修站在院中舞剑,剑舞得越来越快,最后每一剑都需他用上全身的力气,稍有不慎,就会砍到自己。 

“霍如羿射九日落,矫如群帝骖龙翔。来如雷霆收震怒,罢如江海凝清光。”风萧灵站在他背后,淡淡地念了一句诗。 

叶之修收了剑,微有些喘,“灵儿……呼……你又取笑我。” 

“我分明是夸你,你倒不领情。”风萧灵佯装生气,却藏不住眼里的笑意,“这大半夜了还练剑,叶少侠真是好兴致啊。” 

“习惯了。倒是你,这夜已经深了,你还不睡是睡不着,还是被妈妈气到了,闹脾气不愿睡?”叶之修擦拭额角的汗水,走了过去。 

“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,或者说越来越了解我了,修。应该是两者兼有。”风萧灵放松身体,靠上一根木柱子,“不过,无论是哪种前因,到了,又有什么分别呢?” 

“灵儿,若是你,接我的剑,有几成把握。”叶之修突然说。 

“五成。”风萧灵顿了一顿,忽的语调一转成调皮语气,“呵,开玩笑的,我只是个花魁,对舞刀弄枪什么的半窍不通。至于把握嘛,肯定是十成十的,修你怎么会对我出剑呢。”

“你说的对。我不会对灵儿出剑的。”叶之修笑,“这辈子都不会。你该睡了。” 

“别别别,你这么说,我可是会当真的。”风萧灵头一歪,脑子里迅速转过了一个主意,“我心情不好,你给我讲故事,给我画眉,我心情就好了。我心情好了,自然就睡着了。” 

“究竟是要画眉,还是要讲故事?” 

“一边画眉一边讲故事。” 

“好。要什么眉样?” 

“远山。” 

“远山?” 

“恩。远山。” 

夜太深了,新来的丫头琉璃已在自清阁的外房里睡着了,微微有些打鼾。风萧灵的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,在夜风里微微摇晃,在四壁投下斑驳的影子。 

“列子·汤问里说渤海之东,不知几亿万里,有大壑焉,实惟无底之谷,其下无底,名曰归墟。归墟是一个很大恨大的洞,在海之东南一万两千里外,船到那里会发现水面忽然静若琉璃,无风无浪,再往前航行则水流越来越急,却是寂静无声,偶尔有长龙逆水而行,与急流相抗,任何船只能随波逐流,再行一千两百里,便会知道为何长龙也要奋力逆游,因为你会看见直径千里的黑洞,无波的海水到了黑洞边缘,则发出雷鸣般的吼声狂泻而下,那是普天下最大的瀑布,深不见底,全天下的水都是自西往东流而入海,最后都是汇聚于那里,那就是归墟,乃神创天地之时在大地上留下的缺口,那里什么都没有,只有永恒的空虚,因此永远也填不满,一切到那里都会被吞掉,哪怕是日月之光。”叶之修一边仔细画眉一边说,“人若是从那里跳下去,便会飞落飞落,直到化为白骨,也不会到达坑底。在那里,一闭上眼睛,过去的往事都会涌上心头,仿佛回到了最初。这个石黛颜色深浅,灵儿喜不喜欢?” 

“应该浅一些,不然便不像远山了。”风萧灵侧目瞥了一眼青铜镜, “听起来不错,一闭上眼睛……就能回到最初。那你去过么?” 

“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。去过的人都没能回来。” 

“你是在拿书上的故事蒙我。你说你去过很多很多地方,我要听你自己的故事。” 

“我自己的故事……我以前去过北陆。在那里,长到胸高的青草还有金色的爬地菊一望无际,蓝天流云也没有尽头。所有的人都热情豪迈,就连十五岁的小姑娘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烈酒。那里最烈的酒是古尔沁,最好的勇士才配喝那种酒,那不是喝酒,而是喝着烈焰,火焰会一直烧到心里去,喝上几坛就会醉的不醒人事。那里穿马步裙的少女唱歌跳舞,好像从天上踏来,一路都是花开……” 

“真好。能去那么多地方。”风萧灵悠悠地说,“可我去不了……” 

“你有一双很好的翅膀,燕的翅膀,你想去哪里都可以,还有我会带你去。”叶之修停下笔,手拉起风萧灵的云纹凤凰袍,又任他们在手中流泻发出悉索之声,“画好了。” 

“真不错,叶少侠画眉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呢,”风萧灵看了看镜子,笑了起来,“呵,可是笼中的鸟,就算展翅高飞,脚上也系着绳子。就算能飞到天涯海角,脚上也仍系着绳子。”

“你答应李琪大人,是真得答应了,还是只是骗妈妈的幌子。” 

“真的答应了。”风萧灵转过身。 

“你若是不愿意……” 

“修,你想说什么,李琪长得肥圆,也和乔元一样是头猪?”她垂下眼帘,看不清楚表情,“不,他虽然长得和乔元差不了多少,可脑子里却不像乔元那样,装得是一把稻糠。这偌大的梧桐斋,现在靠的不全是李琪么。若是什么时候,梧桐斋不用再攀附着李琪了,我也便不用答应他了。” 

静默半晌,叶之修忽然道:“灵儿,倘若你不愿意……” 

“不早了,我要睡了,你走吧。”风萧灵打断道。 

“灵儿……”叶之修似乎还想说什么,但终究没说,只是轻声道,“晚安。”

「他永远不会知道,从我十三岁杀第一个人起,我的命运就已成注定了啊……」风萧灵垂下眼帘,苦涩一笑。

Chapter.4

“大人。您千万不可擅自行动。”几日后,风萧灵与李琪里会的时候。林重云带着宛容陪同,“现在正是特别时期,南淮城里又已然了确认了有天罗本堂的刺客……” 

“哦,是么?”李琪笑眯眯地看露出一截光洁小臂的游女给他倒酒,“有又如何?” 

“有……大人,容我多嘴一句,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情。”宛容插嘴道。 

“哦,如果没记错的话,你就是缇卫队里新来的那个叫宛……宛容的丫头吧?”李琪瞥一眼憋得脸颊发红的宛容,“你的意思是,我蠢到毫无准备,等着天罗刺客来取我项上人头么?” 

“我……”宛容不知如何作答,林重云接上道,“宛容初来缇卫,不懂规矩,大人不要责怪她。” 

“可惜,可惜。”李琪摇摇头,“这么好的姑娘,却偏偏做了缇卫。我看她的美貌,比起花魁风萧灵也差不了多少嘛。” 

“大人过誉了,宛容不过寻常姿色,哪里敢及得上风花魁半分,何况宛容如今已入了缇卫,早已宣誓终生为缇卫效力。”林重云看着李琪,李琪虽是南淮巨富,但李琪却比他位高,可以说与他平起平坐。 

“哎呀,我来得不巧了。可没料到李大人正在和林队长谈紧要的事情啊。” 

三个人齐齐望向这雅间的门口,白裙的女人抱着一把古琴,画着淡妆走了进来。她风度翩翩,倒不像是花魁,反倒像她才是这里最尊贵的人。 

“我的好灵儿生气了。”李琪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,“林队长,要劳烦你们在外面等了。” 

“无妨。”风萧灵坐到他们对面的软垫上,“李大人,你不知道,上次乔元大人带了一帮人来这里闹,多亏了林队长把他们赶走。林队长真是一位好人,有他在,我也放心。恰好我带了琴来,这次便弹一曲谢过林大人罢。”说着弹起来,正是一曲《渔舟唱晚》。 

“哦,到有这件事。”李琪眯了眯眼睛,“乔元好大的胆子,竟敢动我的人。这倒是要多谢林队长了。” 

“别让那事坏了李大人的心情。”林重云道,“那本是我分内之事。话说回来,风花魁弹琴,倒是行家。” 

“刚刚我的好灵儿也说了,有你在,她也放心。林队长要是喜欢,以后常来听也是无妨。”说到这里,他又扫了一眼宛容,“不过林大人已有美人在侧,只怕是不用了。” 

“能有幸听到风花魁琴音,林某三生有幸,不过林某身边俱是些不同风花雪月的粗俗之人,只觉得这琴声好听,却不知内里精髓,这等琴音恐怕只有李大人这般人物,才能配得上吧。” 

“林队长真是明白人。”李琪又喝了一口酒,忽的站起来,“这琴也听完了。我和灵儿要有别的事要做,现下就不奉陪了。” 

“大人真是急性子。”风萧灵嗔了一句,但还是收了琴,站起身,“那小女子便告退了。”

“这女人真厉害。”待得李琪和风萧灵走远了,林重云喝干了杯中的酒,淡淡说了一句。

“队长,此话怎讲?”宛容有些不解。 

“她说了那几句话……不止是在说乔元之事,更是在帮我和你。弹得那首曲子也甚是巧妙啊……能在这样的地方成为名扬南淮花魁,她靠的可不止是美貌和琴技。” 

这一个晚上,月朗星稀,叶之修坐在自清阁下的庭院里磨剑。松树在月里投下黑影,月光如水,影如水中的荇草,随着夜风吹拂,摇摆纠缠不清。 

风萧灵房里的新造白琉璃走了过来,“叶哥哥,你在生气么?” 

叶之修兀自磨剑,没有理会白琉璃的话,白琉璃本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,悠悠地说,“生气也不能怎样,李琪现在就在她的房中,你也不能一剑把他杀了。因为你只是个掌灯人,而她是花魁,这是个人的命,没有法子的事。” 

“你这丫头,也懂得命了?”叶之修继续磨剑,“是她让你来安慰我的?” 

“恩,是风姐姐让我来安慰你的。可是我不会安慰人。”白琉璃很是坦率。 

“其实命不命的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每个人都有权利,做自己想做的事,过自己想过的生活。她若是愿意,我便就随她,她若是不愿意,那我也不愿意。” 

白琉璃不在说话,两个人仰头看天上一弯细瘦素白的弦月,周围只剩水声。 

***

“大人不留了么?”风萧灵随意披着件袍子,看着匆匆穿衣的李琪。 

“不留了。”李琪说道,拍拍风萧灵的头,“我的好灵儿。” 

“听说大人被刺客盯上了,我有些担心,这么晚了,大人何不就在这里过夜呢?”风萧灵说道。只听外面树叶摇摆,发出莎莎之声,如夜间鬼魅。 

“你打听什么?”李琪声音突地冷漠起来,忽然,他又转了语气,翻脸的速度更胜于翻书,让人简直以为刚刚的他是一个幻觉,“我的好灵儿,这些血腥的事,我可不舍得让你掺和进去。放心,我一早便已准备好了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。” 

“大人分明是信不过我。”风萧灵的眼眸在灯下仿佛有水波流淌。 

“我这不是告诉你了么。”李琪走过去抱了抱风萧灵,“好了,我走了。” 

风萧灵目送李琪乘的轿子在夜幕中渐渐变小,忽然说道,“既然来了,怎么不出来。”她的语气和刚刚的大为不同,淡漠冷厉。 

“果然我还是瞒不过你,阿灵。”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从阁顶上倒立下来,轻盈地落在风萧灵的身边,几无声息,“要瞒过你的掌灯人,还真是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。千里香搭上你自己,你好大的手笔。” 

“还不一定瞒过了他。”风萧灵吹熄了阁里唯一的一盏灯,此刻她的眼睛映着稀疏月光,仿佛有锋利的剑在她的眼底凝聚,又仿佛是火焰在水里燃烧,“身为刺客,为了解决目标,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。只不过,这次需要你的帮忙,九城,若是没有人去替身那边,只怕林重云立刻就会发现。林重云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。” 

“我们自小一起在山堂长大,你开的口,我什么时候拒绝过。杀一个李琪,对你来说确实再简单不过。只是别忘了,本堂还要你杀一个人。”九城说道,“那天我会埋伏在替身必经之路,你自己小心。白琉璃的底细,还没有调查清楚。只是看她走路的姿势,知道她用的是枪。天启的人也不是吃素的,想必不会派出个菜鸟。她姓白,只怕是贵胄之后。” 

“我心下清楚。” 

“清楚就好,阿灵,你千万记住,不要做傻事。”九城说这,跃出窗外。 

“九城,你也傻。我既已经入了这个局,做不做傻事,又岂是我自己能够选择的。”风萧灵低低叹息一声。 

她不知道,其实叶之修一直就靠在自清阁内间的门外,默默地听着里面的一切,握紧了手中的刀。

Chapter.5

李琪的轿子被四人抬着在路上慢悠悠地走,这条路是南淮有名的桃花路,此时桃花都开了,飘花如雪。 

林重云在轿子前面开路,四个缇卫护着轿子,宛容垫后。 

一阵风起,天上的乌云将白月遮住。林重云心中一紧,猛地停住,手按向了腰间的刀。只听一个缇卫叫道,“有刺客,天罗刺客!保护大人!” 

林重云立时转头,只见左边一颗桃花树上,果真立着一个黑影,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,在满目的白桃中,甚是触目惊心。 

缇卫们纷纷拔刀,忽然一个缇卫惨叫一声,只见空中血洒了出来,那个缇卫的一臂已被无声无息地切下。只听那个黑影道,“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动哦~” 

“天罗刀丝!”林重云怒道,冷汗直下,他知道轿子里坐得是一个替身,但那仍是一条人命,“大家不要乱动。天罗刀丝是珊瑚金打造,很难看清,比刀还锋利!” 

“答对了,可惜没有奖励给你。”黑影悠然自得,轻轻扑落到轿子顶上,拔出刀来从轿顶插下去,剑穿透硬木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。那黑影似乎在玩,并不着急杀死李琪,每一剑都偏个几寸。 

这时,月光从乌云流过的缝隙里洒出来,只是一瞬,可宛容却看见了天罗刀丝银色的泛光。她细细数去,只有三根。她立时明白,天罗杀手,若不是提前布置,一人控制的刀丝数量有限。

“就是你们这些刺客,害死了我的父亲!今日宛容要为父报仇!”宛容一咬牙,忽的冲了过去,几个起跳到了轿子顶上,长刀出鞘发出“蹭”地一声。这一击连黑影都没料到,他匆忙间起跳在空中翻身,重重落到了轿子下层。他一刀结果了吓得屁滚尿流的李琪,然后反手一剑挡住了宛容追至的一刀。 

他刀术远胜宛容,几个交锋就把宛容逼向了一道刀丝。忽听林重云一声怒喝,一名缇卫喊道,“大人踩着我的肩膀!”心道不好,林重云已从他背后杀至。他急忙闪开。却不料林重云那招只是虚招。林重云直冲向宛容,将她抱在怀里,从地下滑出了刀丝的范围。他甚至来不及起来就斥道,“面对天罗刺客,你也敢扑上去,万一送了命怎么办!” 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宛容劫后余生,忍不住哭了出来。 

“我说呢,原来是小俩口。”黑影又跃上轿顶,看着对他虎视眈眈的三名缇卫。这时高空中骤然炸开一朵烟花,黑影笑笑,道,“已经得手了,你们既不在名单之上,我也没有杀你们的兴趣。那你俩继续继续,别让我打扰了二位的好兴致。”说着猛地一踏轿顶,翩然离去。 

“大人,就这么让他走了么?”一名缇卫目瞪口呆。 

“不!”林重云道,“我们失手了。他们已经发现这是替身,这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。李琪已死。看这人杀人手法,虽不是我们要寻的那个刺客,但必是天罗本堂的好手。我们赢不了他。不值为此白白送了性命。” 

***

正在林重云宛容等人与九城缠斗之时,风萧灵已借着千里香来到了李琪藏身的草庐。为了藏得隐秘,李琪竟连灯也没有点,更别说守卫了。 

“你……你!”李琪看着立在窗口的风萧灵,面如金纸,只能连连后退,直到他砰地撞上了墙壁,“竟然是你。” 

“现在知道是我,也已经晚了。”一双青色的匕首从风萧灵的手中滑下来,那匕首只有刀尖开刃,泛着青色的光,“这双燕刀,要你的命。” 

“……你们……”最后时刻,李琪仍想挣扎一番,“你们天罗杀手杀人,不过是雇主出够了价钱。你们雇主出了多少,我出双倍。我有的是钱。” 

“哦,是么?” 

“我向来说到做到。” 

“可惜,我不管这些。我只是一个杀手,是天罗的刀。刀只管杀人,若是刀不能杀人,刀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。”风萧灵慢慢地走进,“本堂要你在今夜死,你就必然死在今夜。”

突然,她听见了纸被捅破的声音,那是她的左边。那里没有墙壁,而是一扇纸门。风萧灵连忙退后,同时掷出了手中的两把刀。来人连忙收枪去拦那两把刀,却只拦住了一把,与枪尖撞上发出“叮”一声脆响,而同时,李琪发出了一声惨叫。 

“那另一把刀突然在空中转向了,你是怎么做到的。”来人把枪横在身前,戒备地看着她,“本来直取李琪的喉咙,现在却钉在他的胸口。这招叫什么?” 

“我在她后面连了丝线,可以操纵它的运动轨迹,我叫它做燕不归。”风萧灵说道,“猛虎啸牙枪,这是一把好枪。令我吃惊地是,你竟然能使用它。这样一把枪,不是谁都能用的。” 

“你眼力很好,也很强,你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。我本来没有把握赢你。只是现在你手上已经没有刀。没有刀的杀手,只是一个普通人。” 

“你说的不错,只是我没有想到,李琪死了,你还要杀我。”风萧灵说,“杀人只要一刀,如果一刀杀不了你,那我不论用几刀都杀不了你。” 

“你本来对我也可以用对付李琪的手段,只是你最后一刻手软了。为什么?”来人问道,“不错,我并不是为了保护李琪而来的,我本来就是为你而来的。我的姓氏是白,是天启的皇亲,你们这些天罗打着勤王的旗号杀死我们的人,我不能放过你。这些,都是我们一生下来就决定好了的!这就是命!” 

她最后几个字说的尤其之重,长枪破风直取风萧灵的面门,却没有如风萧灵预想之中的那样刺进风萧灵的身体。

叶之修站在他的面前,长枪刺进了他的左肩膀,鲜血慢慢涌出染红了他半边衣裳,“琉璃,你忘了我这个掌灯人。掌灯人就是为了保护花魁的。你的确很强,每一枪都是全身用力发狠刺出地。但若是我使出用云中叶氏的剑舞,你必然会输。我不能保证用了剑舞,我不会取你性命。” 

“修!”风萧灵出声,“你……” 

“叶之修,你身为云中叶氏的后人,你的哥哥叶之衡在天启对抗天罗,而你却在这里保护天罗,你可对的起你的名字!” 

“我同你说过:其实命不命的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每个人都有权利,做自己想做的事,过自己想过的生活。我喜欢灵儿,我就不想她死。” 

白琉璃看了他们一眼,默默抽出枪来,跳出窗子离开了。

“修!” 

“灵儿没事就好……” 

“修,叶之修,叶之修!”

Chapter.6

叶之修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清阁里,外面已经黑了,风萧灵又在洗澡。他站起身,还有点晕,但已没有大碍。 

“睡了一天,醒了就帮我拿一下香油。”风萧灵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。

“要红色瓶子,还是黑色瓶子?”叶之修靠在门边,看风萧灵的背影,“灵儿的皮肤真好。”

“黑色瓶子。”风萧灵背对着叶之修站起来,接住叶之修抛过来的瓶子,倒出香油在颈脖上抹了一些,“好了,我问你个问题。” 

“什么?” 

“你是要先吃饭洗澡,还是要我?” 

***

半夜,风萧灵披衣起身,看了看旁边睡熟的叶之修,叹了一口气,起身走进了院里,“九城,我知道你在。” 

“你就是在做傻事!我早该知道。”九城从一株松树上跳了下来,“你很早就喜欢上了他,是不是?但是他必须死,若是你不杀他,山堂自然会派别人动手。他逃到天涯海角,天罗就会追到天涯海角。至于你,你知道山堂不需要不锋利的刀,你也会死。你要是不愿意,我帮你动手,就现在,谁也不会知道的!” 

“不,我都清楚。不用你动手。如果他必须死,那就必须是由我动手。”风萧灵看着九城,那目光九城再熟悉不过了。每当她认定了什么,总是会露出那样不管一切地决绝眼神,“就在明天。” 

“你决定了就好。”九城说着,滑入夜色。 

“我早就决定好了。”风萧灵一个人站在院子里,望着天上的圆月,“我不能陪他去那么多地方,不能陪他经历那些事。可我知道,我还可以选择替他去最后一个地方。” 

“那个地方……是归墟啊。” 

***

次日夜,梧桐斋,自清阁 

“灵儿,今天没什么事吧?”叶之修施施然走进自清阁。 

风萧灵身着一袭云纹凤凰图样的锦袍,大袖滑到肘边,露出圆润的肩和半截光洁似玉的手臂,“恩,没什么事啊,就想找你说说话,叶少侠是大忙人啊。” 

“灵儿想说什么?” 

“本堂要杀你。”她坐在妆台前,把黑亮的青丝高束在脑后,露出白净修长脖子,“我就是刀。” 

“是么。”一袭白衣的叶之修淡淡地答,“这样也好,好过死得不明不白。” 

“好么?你不反抗?”风萧灵抽出一张红纸抿嘴,唇瓣染上娇艳欲滴的朱红。 

“你真是刀?” 

“是。” 

“那遍好,只要是你。”叶之修长舒一口气,“我以为你迟迟不动手,本堂早换人了。” 

研石黛的手停了一下,风萧灵透过铜镜看自己身后这个平静如水的男人。 

“你早知道我是要杀你的刀?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。 

“是。” 

“那又为何接近我,甚至……保护我?” 

“因为我喜欢你啊。”男人眯起眼笑,月华如练,照亮他的微笑。

水从自清阁下流过,叮咚如玉配轻响,偶尔有鸟鸣声碎,又很快隐去了。 

“我也喜欢修的。”风萧灵沉默了很久后说。 

“我知道啊。”男人还是笑。 

“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,或者说,你越来越了解我了。” 

“是啊,我还知道你刚给我斟的酒里有鸠毒。” 

“那你还喝!”风萧灵带着哭腔喊,金钗从她手中落在桌上,几枚珍珠滚落。 

“因为是你给的啊,我说过,愿意为你死。我这样的人早晚会死的,我总是想如果是你杀的我,应该不会那么痛苦。” 

“你真傻……”眼泪落在胭脂块上,晕开一片浅粉。 

“再为我画一次眉么?” 

“好。”男人起身接过她递来的眉笔,坐在她面前问,“要什么眉样?”

“远山。” 

“远山?” 

“恩,远山。” 

男人轻点头,用笔尖蘸化开的那一小点黛,在她眉线上细细地扫,两人的脸靠得极尽,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。 

“我是喜欢你的啊……”她抓着他的袍袖小声说。 

“我知道的,我也喜欢灵儿。”男人冲她微笑,眉笔挑出利落的弧弯。 

“我喜欢你……”晶莹的泪从她眼里流出,她看见男人嘴角的血一滴滴落在那块漆黑的石黛上,“下一世,我做你的妻子。” 

“真好啊。”男人描好眉,把女人拥在怀里。银光描出两人紧靠的身影,凄然如画。 

当夜,梧桐斋燃起大火,照亮了半边黑夜。凌九城没能找到叶之修,他惊异地看见火中的女子身穿火凤云纹袍,她舞开三千青丝如飘带,眉如远山,淡黑中蕴着一抹血红。

Chapter.7

春末夏初,正是南淮城案子了结的时候,林重云和宛容在路上闲逛。宛容说道,“风萧灵既然已经……去了,那这个案子这样就算了结了?” 

“恩。已经交差了。” 

“我一直在想……叶之修是死了还是没死?” 

“他的尸体没找到,也不好推断。”林重云顿了一顿,“对了,这个。我前些天买了这个。”

“诶,梳子……送我的?好精致的梳子。”宛容仔细打量,没成想林重云已经走远,她赶忙追上去,“诶,队长等等我。” 

——END—— 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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